一、案情介紹

上訴人山東世紀利華能源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世紀利華公司）因與被上訴人中鎳新加坡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鎳公司）,、連云港市東茂礦業(yè)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東茂公司）國際貨物買賣合同糾紛一案,，不服中華人民共和國江蘇省連云港市中級人民法院（2014）連商外初字第00006-2號民事裁定，向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

世紀利華公司一審起訴稱：世紀利華公司與中鎳公司簽訂《印尼鐵礦買賣合同》約定，中鎳公司向世紀利華公司供應50萬噸印尼鐵礦石,，世紀利華公司應支付2000萬元人民幣的預付款,，預付款在最后一批貨款中抵扣。之后,，世紀利華公司向東茂公司支付了預付款2000萬元,。中鎳公司陸續(xù)向世紀利華公司供貨。世紀利華公司均支付了相應的貨款,。在《印尼鐵礦買賣合同》履行截止后,，中鎳公司、東茂公司未向世紀利華公司返還預付款。為解決預付款事宜,，東茂公司與世紀利華公司簽訂《鐵礦石購銷合同》,，約定由東茂公司向世紀利華公司按每噸56美元的價格供應55000噸印尼鐵礦石。東茂公司向世紀利華公司供應了40509.8噸,，折合人民幣16272130.91元,。且世紀利華公司還墊付了本應由后者承擔的關(guān)稅2206275.13元。在各方均明確表示買賣關(guān)系結(jié)束的情況下,，東茂公司,、中鎳公司應返還世紀利華公司的預付款。綜上請求判令：東茂公司,、中鎳公司應返還世紀利華公司預付款及代墊款5934144.22元及利息,；訴訟費用由東茂公司、中鎳公司負擔,。

中鎳公司,、東茂公司一審提出管轄權(quán)異議稱：世紀利華公司與中鎳公司所訂立的《印尼鐵礦買賣合同》，己明確約定了仲裁條款,。雖然東茂公司為中鎳公司代收了世紀利華公司2000萬元預付款,，世紀利華公司又于2013年6月27日與東茂公司簽訂單船《鐵礦石購銷合同》，但實際履行的仍然是世紀利華公司與中鎳公司所訂立的《印尼鐵礦買賣合同》,，涉案鐵礦石的來源是由中鎳公司提供,，東茂公司不是實際的賣方和受益人。世紀利華公司與中鎳公司,、東茂公司在此后的《三方銷賬協(xié)議》中也已明確約定,，單船合同履行完畢后，《印尼鐵礦買賣合同》約定內(nèi)容履行完畢,，《印尼鐵礦買賣合同》項下由世紀利華公司預付中鎳公司,，并由東茂公司代收的2000萬元如有剩余，將由世紀利華公司與中鎳公司雙方協(xié)商處理,。故在法律和事實上,，世紀利華公司與中鎳公司所發(fā)生的糾紛與東茂公司無關(guān)，世紀利華公司不是案件的義務主體,。綜上,，世紀利華公司向人民法院起訴，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相關(guān)規(guī)定,，請求法院駁回世紀利華公司的起訴,，解除已對東茂公司財產(chǎn)的查封。

世紀利華公司一審答辯稱,，世紀利華公司在人民法院起訴,，是基于世紀利華公司與中鎳公司就履行《印尼鐵礦買賣合同》中,，由中鎳公司委托東茂公司代收世紀利華公司2000萬元預付款，中鎳公司以最后單船鐵礦石抵扣該預付款,，世紀利華公司于2013年6月27日與東茂公司簽訂了《鐵礦石購銷合同》,，該合同約定解決糾紛的司法管轄為雙方所在地的人民法院管轄，故此世紀利華公司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是有事實依據(jù)的,。

一審法院經(jīng)審理查明： 世紀利華公司與中鎳公司,，于2012年1月9日簽訂合同編號為CNR-SK-B1-2012《印尼鐵礦買賣合同》，其中該合同第二十一條”仲裁”條款中約定：”買賣雙方因合同產(chǎn)生的爭議,，如不能通過友好協(xié)商解決的,，應在新加坡做最終裁決。裁決結(jié)果對買賣雙方均有最終效力等,?！钡诙l”監(jiān)管法律”條款中約定：”本合同適用新加坡法律”。訂立該合同后,，中鎳公司委托東茂公司代收世紀利華公司2000萬元預付款,，世紀利華公司與中鎳公司按該合同履行了鐵礦石買賣。

2013年6月27日,，世紀利華公司又與東茂公司訂立了單船《鐵礦石購銷合同》,，該合同第九條”爭議解決”約定：”本合同適用法律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及其它相關(guān)法律。在本合同執(zhí)行中若發(fā)生法律糾紛,，雙方均可向企業(yè)所在地的人民法院訴訟”,。

此后，以東茂公司為甲方,，世紀利華公司為乙方,，中鎳公司為丙方又簽訂了《三方銷賬協(xié)議》，該協(xié)議中明確約定：”甲方與乙方于2013年6月27日簽署了《鐵礦石購銷合同》（簡稱單船合同）,。經(jīng)三方同意,，上述單船合同為乙方與丙方于2012年1月9日簽署的編號CNR-SK-B1-2012《印尼鐵礦買賣合同》（簡稱大合同）履行條款的最后一船。三方同意上述單船合同項下的貨款將從大合同項下乙方預付丙方,，并由甲方代收2000萬元人民幣預付款中抵扣,。實際抵扣金額根據(jù)單船合同的最終結(jié)算情況調(diào)整，最后由三方確認,。單船合同履行完畢后,，編號CNR-SK-B1-2012《印尼鐵礦石購銷合同》約定內(nèi)容履行完畢，大合同項下由乙方預付丙方,，并由甲方代收的2000萬元如有剩余,，將由乙方與丙方雙方協(xié)商處理”,。此后,，由于世紀利華公司與中鎳公司就剩余貨款協(xié)商處理未果發(fā)生糾紛,，訴至一審法院。

一審法院認為：世紀利華公司與中鎳公司,，就涉案CNR-SK-B1-2012《印尼鐵礦買賣合同》履行中產(chǎn)生糾紛解決的途徑已經(jīng)書面明確約定,，以”仲裁”方式”在新加坡做最終裁決”，并”適用新加坡法律”,。雖然世紀利華公司此后又與東茂公司訂立了單船《鐵礦石購銷合同》,，約定該單船合同發(fā)生糾紛時由雙方企業(yè)所在地法院管轄，但該單船《鐵礦石購銷合同》不是獨立于CNR-SK-B1-2012《印尼鐵礦買賣合同》之外合同,，在之后《三方銷賬協(xié)議》中又約定該單船合同是履行世紀利華公司與中鎳公司,，于2011年12月8日簽訂合同編號CNR-SK-B1-2012《印尼鐵礦石買賣合同》?！度戒N賬協(xié)議》沒有變更CNR-SK-B1-2012《印尼鐵礦買賣合同》的仲裁和法律適用條款,，況且世紀利華公司與東茂公司訂立的單船《鐵礦石購銷合同》，在司法管轄上對中鎳公司不產(chǎn)生法律約束力,。故世紀利華公司不得向人民法院起訴,，應當依照CNR-SK-B1-2012《印尼鐵礦買賣合同》約定申請新加坡仲裁機構(gòu)仲裁解決，世紀利華公司現(xiàn)已起訴,，一審法院依法應當予以駁回,。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仲裁法》第二十六條、《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二百七十一條第一款,、第一百五十四條第一款第（二）,、（三）項之規(guī)定，一審法院裁定如下：駁回世紀利華公司起訴,。

世紀利華公司提起上訴,，請求：撤銷原裁定，本案由一審法院審理,。主要理由是：1,、本案涉及三份合同，雖然中鎳公司與世紀利華公司簽訂的第一份《印尼鐵礦買賣合同》約定了在新加坡仲裁,，但之后世紀利華公司與東茂公司簽訂《鐵礦石購銷合同》約定雙方均可向企業(yè)所在地的人民法院起訴,。《印尼鐵礦買賣合同》的仲裁條款對各方當事人已不具有約束力,。之后,，三方當事人簽訂的《三方銷賬協(xié)議》未就爭議解決方式作出約定。綜上,，本案應按《鐵礦石購銷合同》的約定由人民法院解決,。2、原審法院只要對東茂公司,、中鎳公司之一具有管轄權(quán),，則原審法院應當對本案進行管轄,。一審法院在未分清東茂公司、中鎳公司各自責任的情況下,，裁定駁回世紀利華公司的起訴,，有違法律規(guī)定。3,、一審裁定并未嚴格按照世紀利華公司的訴訟請求審查管轄權(quán)異議,。世紀利華公司訴訟請求標的額，除包含《印尼鐵礦買賣合同》的預付款外,，還包含《鐵礦石購銷合同》履行過程中世紀利華公司墊付的進口關(guān)稅,。一審裁定將世紀利華公司訴請內(nèi)容全部并入《印尼鐵礦買賣合同》約定的仲裁條款，無事實和法律依據(jù),。4,、東茂公司、中鎳公司人格混同,。

二,、爭議焦點

本案是否應由法院管轄。

三,、法律分析

（一）世紀利華公司與中鎳公司之間的爭議應提交仲裁解決

根據(jù)世紀利華公司與中鎳公司簽訂《印尼鐵礦買賣合同》的約定,，雙方因合同產(chǎn)生的爭議應在新加坡仲裁。由于雙方當事人約定的仲裁地為新加坡,，對該仲裁協(xié)議效力的審查應適用新加坡法律,。

根據(jù)各方當事人提交的《新加坡國際仲裁法》（2012年修訂）第3條規(guī)定，聯(lián)合國《國際商事仲裁示范法》（以下簡稱《示范法》）具有法律效力,。根據(jù)《示范示》第七條規(guī)定,，仲裁協(xié)議是指當事各方同意將在他們之間確定的不論是契約性或非契約性的法律關(guān)系上已經(jīng)發(fā)生或可以發(fā)生的一切或某些爭議提交仲裁的協(xié)議。仲裁協(xié)議可以采取合同中的仲裁條款形式或單獨的協(xié)議形式,。仲裁協(xié)議應是書面的,。在本案中，雙方當事人有明確的仲裁意愿,，并在書面合同約定有仲裁條款,，根據(jù)《新加坡國際仲裁法》，上述仲裁條款應是有效,。

世紀利華公司主張,，上述仲裁條款沒有明確選擇仲裁機構(gòu)，無法確定仲裁庭,，不能得到實行或履行,。對此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認為，根據(jù)新加坡法律,，上述仲裁條款能夠得到實行或履行,。第一,，新加坡法律是允許臨時仲裁的?！缎录悠聡H仲裁法》第2條第（1）款規(guī)定，仲裁庭是指一名獨任仲裁員,、一組仲裁員或常設仲裁機構(gòu),。而《示范法》第二條第（B）款規(guī)定，仲裁是指無論是否由常設仲裁機構(gòu)進行的任何仲裁,。由此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認為,，常設仲裁機構(gòu)的仲裁或臨時仲裁在新加坡均是允許的。世紀利華公司和中鎳公司的糾紛既可以在達成補充協(xié)議后交由新加坡國際仲裁中心仲裁,，也可以在新加坡進行臨時仲裁,。第二，即使世紀利華公司和中鎳公司無法就確定仲裁機構(gòu)或指定仲裁員達成協(xié)議,，上述仲裁條款也可以得到實行或履行,。根據(jù)《新加坡國際仲裁法》第8條第（2）款，《示范法》第11條第（3）款,、第（4）款的規(guī)定,，如果當事人未就組成仲裁庭或指定仲裁員達成協(xié)議，新加坡國際仲裁中心主席為法律指定的機構(gòu),，由其組成仲裁庭或指定獨任仲裁員,。由此可見，即使世紀利華公司與中鎳公司未能就涉案爭議交由新加坡國際仲裁中心達成進一步協(xié)議,，上述仲裁條款也是可以得到實行或履行,。

世紀利華公司提交了新加坡獨任仲裁員SimonChapman的郵件用以證明，根據(jù)世紀利華公司向新加坡國際仲裁中心提出的管轄異議,，仲裁員已于2015年11月20日終結(jié)了仲裁程序,。對此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認為，從上述郵件的內(nèi)容不能得出仲裁員是基于管轄權(quán)異議而終結(jié)了仲裁程序,。獨任仲裁員SimonChapman在郵件中要求,，中鎳公司、世紀利華公司應當在指定的期限內(nèi)對管轄權(quán)問題,、仲裁費用等程序問題提出意見,。由于中鎳公司和世紀利華公司均未在指定的期限內(nèi)向仲裁員提交意見，獨任仲裁員SimonChapman決定終結(jié)仲裁程序,，其并未就仲裁管轄權(quán)問題作出決定,。

綜上，《印尼鐵礦買賣合同》中的仲裁條款根據(jù)新加坡法律是有效的,，并能得到履行或?qū)嵭?。根?jù)上述仲裁條款的約定,，世紀利華公司與中鎳公司之間與《印尼鐵礦買賣合同》有關(guān)的爭議應提交仲裁解決，人民法院對此沒有管轄權(quán),。世紀利華公司對中鎳公司的起訴應予駁回,。

（二）一審法院對世紀利華公司與東茂公司之間的爭議有管轄權(quán)

根據(jù)世紀利華公司與東茂公司簽訂《鐵礦石購銷合同》的約定，執(zhí)行該合同所發(fā)生的糾紛,，當事人可向企業(yè)所在地人民法院起訴,。由此可知，世紀利華公司與東茂公司明確約定,，因履行《鐵礦石購銷合同》產(chǎn)生的爭議由人民法院管轄,。一審法院作為東茂公司住所地法院，對本案有管轄權(quán),。世紀利華公司向一審法院起訴東茂公司符合上述約定,，一審法院應當繼續(xù)審理。

中鎳公司主張,，《鐵礦石購銷合同》是從屬于《印尼鐵礦買賣合同》,，應適用《印尼鐵礦買賣合同》的仲裁條款。世紀利華公司主張,，《鐵礦石購銷合同》變更了《印尼鐵礦買賣合同》中的仲裁條款,，應由人民法院管轄。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認為,，中鎳公司,、世紀利華公司的上述主張均沒有法律依據(jù)，不予支持,。首先,，《鐵礦石購銷合同》與《印尼鐵礦買賣合同》的當事人不同，權(quán)利義務內(nèi)容也不同,，是互相獨立存在的合同,。《鐵礦石購銷合同》的存在不需要以《印尼鐵礦買賣合同》的存在為前提,。其次,，兩份合同約定的糾紛解決方式并不相同?！队∧徼F礦買賣合同》明確約定有仲裁條款,，而《鐵礦石購銷合同》則約定糾紛應通過訴訟解決。最后,，《鐵礦石購銷合同》并無任何約定明確是對《印尼鐵礦買賣合同》的補充或修改,。因此，兩份合同相互獨立存在，互不影響,，各方當事人應當按照各自約定的權(quán)利義務和糾紛解決方式履行合同,。綜上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認為，中鎳公司主張《鐵礦石購銷合同》的爭議應適用《印尼鐵礦買賣合同》的仲裁條款,，沒有事實和法律依據(jù),；世紀利華公司關(guān)于其和中鎳公司之間與《印尼鐵礦買賣合同》有關(guān)的爭議亦應由人民法院管轄的主張，亦沒有事實和法律依據(jù),，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均不予支持,。

（三）《三方銷賬協(xié)議》的爭議解決方式仍受《印尼鐵礦買賣合同》、《鐵礦石購銷合同》的約束

根據(jù)《三方銷賬協(xié)議》的約定,，東茂公司負有向世紀利華公司交付一船貨物的義務，而世紀利華公司應支付的貨款則從《印尼鐵礦買賣合同》的2000萬元預付款中抵扣,。中鎳公司則應返還世紀利華公司剩余預付款,。考慮到以下理由,，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認為,，《三方銷賬協(xié)議》的爭議解決方式仍受《印尼鐵礦買賣合同》、《鐵礦石購銷合同》的約束,。第一,、《三方銷賬協(xié)議》實際是世紀利華公司分別與中鎳公司、東茂公司就《印尼鐵礦買賣合同》,、《鐵礦石購銷合同》所作的結(jié)算,，是當事人履行上述兩合同而產(chǎn)生的，與之密切相關(guān)?，F(xiàn)當事人因履行《三方銷賬協(xié)議》產(chǎn)生的爭議是與《印尼鐵礦買賣合同》,、《鐵礦石購銷合同》有關(guān)的爭議，根據(jù)上述兩合同的約定,，仍應受合同中糾紛解決方式的約束,。第二、雖然《三方銷賬協(xié)議》是由三方當事人簽訂的,，與《印尼鐵礦買賣合同》,、《鐵礦石購銷合同》的當事人不同，但從《三方銷賬協(xié)議》約定的內(nèi)容來看,，中鎳公司,、東茂公司對世紀利華公司的權(quán)利義務是可分的，可以各自分別履行,。世紀利華公司與中鎳公司,、東茂公司之間存在不同的合同關(guān)系，并不是必要的共同訴訟。第三,、當事人在《三方銷賬協(xié)議》并沒有另行約定糾紛解決方式,。綜上，中鎳公司與世紀利華公司之間,、東茂公司與世紀利華公司之間因履行《三方銷賬協(xié)議》產(chǎn)生的的糾紛仍應按《印尼鐵礦買賣合同》,、《鐵礦石購銷合同》約定的解決方式分別交由仲裁和訴訟。

四,、裁判結(jié)果

（一）撤銷中華人民共和國江蘇省連云港市中級人民法院（2014）連商外初字第00006-2號民事裁定,；

（二）駁回山東世紀利華能源有限公司對中鎳新加坡控股有限公司的起訴；

（三）中華人民共和國江蘇省連云港市中級人民法院繼續(xù)審理山東世紀利華能源有限公司對連云港東茂礦業(yè)有限公司的起訴,。

五,、裁判依據(jù)

（一）《中華人民共和國仲裁法》第十九條、第二十六條,；

（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條第一款第（二）項,；

（三）《最高人民法院關(guān)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仲裁法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十六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