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軍”的層級并不復雜，主要由兩類人組成,，管理者（網絡公關公司或者工作室）和普通“水軍”,。通常的程序是，普通“水軍”從管理者那里接到“任務單”,，領取任務,，當日完成當日結算?！八姟眰儭靶g業(yè)有專攻”,，有寫評論的，有專門發(fā)帖回帖的,，有給商戶刷單的,，各司其職。知乎大V老邪（化名）告訴我們,，“水軍”行業(yè)里承擔普通帖子的發(fā)布及回復的這一層級“水軍”是“水軍”行業(yè)最中堅的力量,，人員以大學生居多。

“養(yǎng)號”與“刷單”

剛入伙的時候,，“水軍”要注冊賬號,、“養(yǎng)”賬號。所謂“養(yǎng)”,，就是要將這些在不同論壇注冊的成百上千個賬號,，都假扮成像真實的網民在使用一樣。沒有經過“養(yǎng)”的賬號發(fā)帖是很容易被刪除的,，而且也不具備全部的發(fā)帖權限,。“養(yǎng)”好的賬號中,，最高一級的賬號還有不少的粉絲,，在某個論壇或微信群里有一定的發(fā)言權，這種賬號甚至可以拿來交易,，由此又衍生出買賣賬號的利益鏈，好的賬號標價從數十元到數千元都有,。

隨著各大網站,、論壇對“水軍”的防范越來越嚴,，賬號的注冊和“養(yǎng)”變得越來越難。

有水軍透露,，“過去的論壇是很開放,、很簡單的，有一種編程好的軟件叫郵箱注冊器,，幾分鐘就能幫你注冊100個郵箱,，再拿著這些郵箱就能注冊出100個賬號。但后來‘水軍’泛濫,，郵箱注冊器被技術攔截了,，只能手動注冊。一些大的論壇在注冊賬號的時候還要手機驗證,，這就必須找‘下線’幫忙,，效率低太多了?！?/p>

目前正在青島上大學的從薇（化名）,，大二時經同學介紹做過一段時間淘寶刷單。

第一步,，要“貨比三家”,。即在淘寶搜關鍵字，隨意點開幾個,，最后再找到要刷單那家的商品,。“每個頁面一定要看上那么5到10分鐘”,，才算“貨比三家”,。

第二步，要用“旺旺”與商家進行聊天,，聊的內容一定不能提“刷單”字眼,。

第三步，拍下付款,，再過幾天就可以“確認收貨”了,。從薇告訴我們，有真發(fā)貨的,，也有假發(fā)貨的,。真發(fā)貨的話，商家會給刷單人寄一些空包裹或放些承重且沒價值的東西,。

第一次刷單,，從薇用了半個多小時才完成了所有流程，連續(xù)刷了3天，總共才掙了30元不到,。從薇入會時交了99元押金,，要刷夠300元，押金才會歸還,。但是從薇刷到70元的時候,，就實在刷不下去了，于是押金也不要了,，就賠錢結束了自己的刷單經歷,。

“利潤低、繁瑣,、毫無技術含量,，再加上如今網民都不傻，各行各業(yè)對基層‘水軍’的興趣越來越少,，這樣的工作本身就賺不了什么大錢,，賺點零用錢倒是可以的?！崩闲案嬖V我們,。

操控輿論的網絡推手

老邪曾長期合作過三支專業(yè)“水軍”團隊，他介紹說：“這個行業(yè)中上層的策劃師們,，他們才是混淆和左右網絡輿論視聽的大腦智囊,，業(yè)內人稱‘網絡推手’，他們會有針對性地細致分析每一條與目標品牌有關的新聞,，從中抓取可供炒作的良性成分或者是黑點,。他們了解網絡輿論導向的一切因果規(guī)律，并能夠熟練運用,。有的人甚至精通心理學,、擅長極具煽動性的表現策略，對相關法律法規(guī)都有了解,?！?/p>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也算是一個暴利的行業(yè),?！崩闲盎貞洠献鬟^的“水軍”團隊最頂峰的時候,，月收入30萬元左右,，有時還能接到100萬元到200萬元左右的大單，“某個國內女子組合的公關團隊跟我們談一個周期性的單子,，運作半年,，合同費用170萬元,。”

老邪還透露,，除了接單,，巧妙地制造輿論也是“水軍”為自己盈利的一種方式。比如有些明星不找“水軍”來宣傳自己,，“水軍”團隊就與該明星的競爭對手合作，制造一些負面輿論,，對該明星進行抹黑,。待負面輿論爆發(fā)，這位明星的公關團隊自然會主動上門,。

與“水軍”團隊合作的經歷讓老邪看到了人性更多的層面：那些一團和氣的明星們,、企業(yè)間因利益需求利用“水軍”暗中“互撕”，都是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叭诵哪軌牡胶畏N程度？有時,，即使客戶提供給我的事件和資料都是真實的,，讓我傳播出去，我仍然感到難以接受,，因為它們背后丑陋的邏輯,。”

禁區(qū)的邊緣

“水軍”的行為處于法律邊緣的灰色地帶,，法律也很難在他們被違約,、被侵權時對其進行保護。

北京師范大學法學院教授,、亞太網絡法律研究中心主任劉德良認為,，“水軍”的目的就是實施不切實際的虛假宣傳或者詆毀對方的商業(yè)聲譽，使己方處于優(yōu)勢地位,。但“水軍”并不是嚴格的法律概念,，其本質實際上就是網絡環(huán)境下進行不正當競爭行為的實施者，往往是受雇于某一方,?！八姟比绻謾啵€要追究雇用者的責任,。

“除此之外,，如果‘水軍’受他人雇用，對于企業(yè)的聲譽和產品進行毫無根據的惡評,、詆毀,，并且規(guī)模性的向外傳播,，那么雇用者和‘水軍’就涉嫌商業(yè)詆毀?！敝袊ù髮W教授許身健說道,。商業(yè)詆毀行為，也被稱為商業(yè)誹謗行為,，是指損害他人商譽及商譽權的行為,。具體而言，它是指經營者自己或利用他人,，通過捏造,、散布虛偽事實等不正當手段，對競爭對手的商業(yè)信譽,、商品信譽進行惡意的詆毀,、貶低，以削弱其市場競爭能力,，并為自己謀取不正當利益的行為,。

劉德良認為，“水軍”的違法行為雖然呈現出了一些新的特點,，但是其本質屬性并無改變,，現有的法律法規(guī)對其仍然適用。許身健表示,，不管是網絡環(huán)境還是現實環(huán)境,，不正當競爭的行為總是存在的，隨著法治建設的進步以及人民群眾素質的不斷提高,，不正當競爭的行為可能會減少,，但很難絕跡，想要徹底清除“水軍”的不利影響,，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過“水軍”自己也有遭受侵害的情況。此前,，電視劇《孤芳不自賞》制片方遭遇“水軍”“討薪”一事,，就折射出“水軍”特殊工作性質的高風險性。問題的關鍵在于代為宣傳電影的公關公司采取何種形式宣傳電影,，如果片方雇用“水軍”,，通過不當行為進行虛假宣傳或詆毀行為，那就涉及侵權及不正當競爭,。

“這種情況下,，如果雙方發(fā)生了法律糾紛，法院也會就事實部分作出認定,，對于不當行為進行責任劃分,。法院一般會在考察當事人的主觀狀態(tài)和合同履行的具體情況下,，謹慎審查合同中各項義務的實際履行情況，也要區(qū)分合同全部無效和部分無效,，合理平衡當事人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劉德良說,，“按照《合同法》第56條的規(guī)定,，合同部分無效，不影響其他部分效力的,，其他部分仍然有效,。司法實踐中，法院可按照合同約定的服務事項的具體內容,，酌定無效部分的服務單價，予以扣除,?！?/p>

“在司法實踐中，面臨著網絡公關合同效力的新問題,，在審理這些網絡技術合同,、雇傭合同案件時，對網絡公關合同效力的認定需要把握法律原則靈活處理,，也就是考慮到法律對于言論自由和名譽權等權利的平衡保護的問題,，并不要一票否決?！痹S身健總結道,。

司法實踐的新課題

淘寶店鋪主要是靠其信譽來支撐銷售，信譽等級高的網店會優(yōu)先排在淘寶搜索的前頁,，信譽等級低的網店則很難被買家搜索到,。為防止有人利用這一規(guī)則作假，淘寶網建立了專門的網店經營監(jiān)管機制,。一旦發(fā)現有店主用虛假手段來增加店鋪的信譽,，按淘寶公司制定的《淘寶規(guī)則》，淘寶網對涉嫌虛假交易的商品,，給予30日的單個商品搜索降權,。

北京智齒數匯科技公司（以下簡稱“智齒公司”）于2013年11月在淘寶網注冊成立名稱為“paperpass論文通行證”的網上店鋪，主要經營論文相似度檢測業(yè)務（也稱“論文查重”）,，這引起了同行董某的嫉妒,。2014年4月，董某找到從事網上專業(yè)刷信譽的“水軍”謝某,，讓謝某刷“paper-pass論文通行證”的銷量和信譽,，引起淘寶網管理方的注意,，對其進行降權懲罰。謝某在一天時間之內給“paper-pass論文通行證”刷了1500余單,，淘寶監(jiān)測到這次刷單,，當即判定該店鋪從事虛假交易刷銷量，并對其進行搜索降權處罰,。

謝某拿到了2560元酬金,，但經江蘇省某會計事務所審計，智齒公司因其淘寶網店鋪被商品搜索降權處罰,，而導致的訂單交易額損失達到了15.98萬元,。

2014年5月7日，對董某,、謝某惡意刷信譽一事,，淘寶公司選擇向南京市公安機關報案。

2014年8月,，公安機關移送該案至雨花臺區(qū)檢察院審查起訴,。辦案檢察官李迪在審查中發(fā)現，本案屬于新型網絡犯罪案件,，定性和證據標準把握難度大,，司法實務界和理論界都可能存在很大爭議，案件如何辦理將面臨很大難度和挑戰(zhàn),。

“該案并不是獨立個案,，類似的行為在淘寶網頻發(fā)，此類行為對互聯(lián)網經濟秩序帶來了巨大破壞,?！崩畹险f，如何打擊這種行為,，保護平臺的正常運行,，一直困擾著淘寶網運營商?！氨景傅奶幚韺⑵鸬胶艽蟮乃痉▽蜃饔?，如何處理意義和責任都很重大?！?/p>

江蘇省南京市檢察院副檢察長潘科明說,，南京市檢察機關辦案過程中，曾三次召開專家學者參加的論證會,，對案件進行深入的論證,。雖然大多數專家學者都認為案件中涉及的行為是犯罪行為，應該受到刑法處罰,，但也有持不同意見者,，有人認為該行為不是犯罪,。而該案犯罪嫌疑人的律師也堅持做無罪辯護。

最終,，法院在一審,、二審時采納了檢察機關公訴意見。2016年12月19日,，南京市中級法院認定上訴人董某,、謝某構成破壞生產經營罪成立。

淘寶網安全部門相關負責人稱,，“這個案件判罰的意義很大,，一是司法機關認定了此類行為的性質及刑法的可罰性；二是對以惡意炒作手,、惡拍,、惡評等行為起到了震懾、警示作用,，對維護以誠實守信,、公平競爭、依法經營的互聯(lián)網經濟秩序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信息網絡時代背景下,，各種類型的網絡不正當競爭行為屢見不鮮,，嚴重擾亂了市場交易秩序和網絡運行規(guī)則。而法律制定的滯后性,，決定了司法機關一定要從維護社會經濟大局的前提出發(fā),，充分運用已有的法律規(guī)定來規(guī)范市場行為，保護新型經濟形態(tài)的成長和發(fā)展,。這一判例的示范效應必將在今后的司法實踐中得到進一步放大,。”潘科明說,。（記者 毛亞楠 陳錄寧 崔潔 雒呈瑞）